黑色的轎車緩緩開進大院裏, 在最裏面的別墅前停下。

沈翊停好車下來, 林麟站在大門邊上沖他微笑：“你沒回消息，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開車，不方便看手機。”

別墅偏中式，內裏的裝潢也是沈穩而中規中矩的風格, 墻上掛了幾幅書法字畫，一絲淡淡的墨味飄在空氣中。

飯廳的桌子是圓形的，坐了三個人, 在主位上的是一名頭發花白, 正顏厲色的老人。他左手邊是一對中年男女，正在小聲交談。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林麟低眉順目地叫了聲：“爺爺。”

林老爺子點點頭，看見他身後的沈翊，臉上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阿翊回來了。”

沈翊笑了笑, 挨個喊人：“外公, 舅舅，舅媽。”

待沈翊和林麟落座，家政阿姨張嫂才將最後一道菜端上來。

五菜一湯，為了照顧老人家，都是清淡口。

飯桌上很安靜, 只聽見碗筷相碰的聲音。

沈翊坐在林老爺子手邊，飯快吃完的時候，林老爺子開口了：“阿翊，你年紀不小了, 明年該三十了吧？”

沈翊瞥了眼旁邊的林麟，後者吃著自己飯，眼觀鼻鼻觀心。

他放下碗筷：“嗯，外公。”

“外公也不是說非逼你什麽，但婚姻是大事，也是該上心的時候了。”林老爺子說，“你和林子天天呆在那樣的壞境裏，亂得很，別最後惹了一身腥，耽誤找正經姑娘。”

林老爺子這個說法讓沈翊和林麟同時蹙了蹙眉，林麟想說什麽，被對面林母飛了個眼刀。他咽下了嘴裏的東西，抿抿唇繼續保持沈默。

沈翊眉頭微蹙，卻也沒說什麽，只道了句吃飽了，就起身離席回了房間。

林老爺子心事重重的樣子，見外孫走了，望向孫子：“林子，你平時得空了多勸勸你哥，讓他上點心。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天天混在一堆戲子裏像什麽樣子。”

林麟無奈：“爺爺，我和阿翊那都是正兒八經的工作。平時打理公司的工作他也沒少幹。”

“那也是給戲子服務的公司，沒好到哪兒去。”林老爺子面色嚴肅，“最後實在不行，我親自給他安排。”

“外公……”林麟朝父親看了一眼。

林父勸道：“爸，阿翊你還不放心嗎？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您就別這麽操心了。何況現在都是自由戀愛自由婚姻，您給阿翊安排，沒準他得生氣。”

卻不想這話，戳在了林老爺子的怒點上。

“生氣？他生氣也好過以後日子不如意！”林老爺子疾聲厲色，“自由戀愛，當初如果不是這四個字他媽也不會——”

話到此處戛然而止。

飯桌上忽然變得一片死寂。林父林母低了眼，沒有再接話。

老人眼眶漸紅，拿著筷子的手握得很緊，帶著些顫抖。

好半晌，他才壓著嗓子重新開口：“不說了，吃飯。”

這頓飯在異常沈默的氣氛中結束了，飯後張嫂來收拾碗筷，林父林母陪著老人聊天，林麟則上樓去了沈翊的房間。

沈翊正坐在書桌前，面色如常。

林麟輕輕咳了一聲，在他床邊坐下。

沈翊眼都沒擡：“有事說事。”

樓上樓下的隔音應該不錯，但林麟實在拿不準他有沒有聽見林老爺子拔高聲音說的那句話，聰明地沒有提，只說：“老爺子讓我來勸勸你。”

沈翊沒反應。

林麟：“他說你再不抓緊，他就親自下場安排你了。”

“我有分寸。”

“……你有，老爺子可沒有。”

林麟看了眼他的桌面，上面攤開了兩部劇本，他看得很認真，仔細地將二者進行優劣比較。

林麟想起來：“對了，你上次讓我查的那個記者，大概找到了。人還在核對，公司是沒跑了。你打算怎麽做？”

沈翊總算擡起頭來，沈吟道：“十月五號那天晚上他拍下的所有東西，都買過來。”

“這麽鄭重其事，他們的條件不會低。”

沈翊看著他皺眉，眼神有幾分在看傻子似的：“你覺得他們有跟你、跟啟明談條件的餘地嗎，林總？”

林麟：“……”

有道理，他險些忘了自己的總裁人設。

他停了會兒，又問：“你和雲初岫是什麽情況？”

為了查《你笑一笑》殺青宴那天晚上出現在酒店的狗仔，林麟看過酒店給的監控記錄，裏面也完整地記錄下了雲初岫和舒微發生爭執的全過程——包括沈翊出現，將雲初岫帶進懷裏的一幕。

監控記錄只有模糊的畫面，沒有聲音。光看畫面，沈翊和雲初岫的姿勢就可以帶起一頓腦補了。

更別說落入有心人手裏，再發一通添油加醋、模糊不清的通稿，只會把事實越帶越偏。

想著，林麟繼續道：“如果拍下的那些曝光了，被老爺子知道，你覺得他會怎麽想？”

“他怎麽想，跟我無關。”沈翊淡淡道。

林麟默了會兒：“不管你對雲初岫是怎麽個想法，以後想怎麽樣，老爺子這裏……能註意還是註意點兒。他或許拿你沒辦法，不代表不會找雲初岫的麻煩。”

“我知道。”

林麟該說的都說了，見他一副無波無瀾的模樣，也放棄了，起身打算出去。

沈翊含著笑意的嗓音輕輕響起：“首先也要——對她來說，老爺子有資格成為個麻煩。”

畢竟能入她眼，被當回事的麻煩，少之又少。

**

熱騰騰的紅燒茄子剛端上桌，雲初岫就蹦跶著從客廳過來了，順手拿起筷子就要夾。

“啪。”

雲奶奶毫不客氣地往她手背上一拍，瞪眼：“急什麽，奶奶還沒拍照呢。”

“……”

雲初岫：“哦。”

信息發達的現在，許多老人已經能熟練使用智能手機，雲老爺子和雲奶奶也不失潮流，刷起朋友圈來跟年輕人不相上下。

“你退開點，別汙染我鏡頭。”雲奶奶舉著手機，邊調整角度邊把孫女往旁邊趕。

雲初岫撇撇嘴，往後面退。

她才退開，奶奶又招招手：“哎呀，岫岫，你來，給奶奶看看哪個濾鏡好看。”

雲初岫：“……”

呵，女人。

祖孫三人的一頓飯吃得簡單，過後雲初岫洗完碗從廚房裏出來，甩著手上的水，客廳裏只見雲奶奶一邊織著毛衣一邊看電視，雲老爺子不知去向。

“奶奶，爺爺哪兒去了？”

“書房呢。”

雲初岫噔噔蹬跑上樓，去敲書房的門，得到同意後，才扭著門把打開了門。

餘光瞥見門後探出一個腦袋，雲老爺子停了翻動書頁的動作，臉上忍不住了笑容：“進來吧，找爺爺有事？”

雲初岫泥鰍似的鉆進來，反身關好門，步履輕快地朝書桌走過來：“沒有呀，找您聊聊天都不行嗎？”

雲老爺子還不了解自己孫女？

他索性合上了書，摘下了老花鏡，笑瞇瞇地看著她：“說吧。”

雲老爺子的書房是所有房間裏最大的，像個小型圖書館，進門正對著書桌，左右兩邊各兩個高大的木質書架，其中三個書架上書籍排列緊密，只有左邊第一個書架上書籍稀疏，反倒是獎杯和照片擺了不少。

獎杯和照片是歸類放置的，每個獎杯周圍擺放的都是與之相關的雲老爺子與劇組工作人員的合照。

這些獎杯和照片雲初岫從小看到大，早已經記憶深刻，不新鮮了，但這次她一晃眼，角落裏多出來的一樣東西引起了她的註意。她腳步一轉，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之所以能註意到，是因為那項獎項跟她有點關系。

她小時候被雲老爺子無奈抓去當臨時小工的那部電影最後很成功，不僅斬獲了國內的權威獎項，在國際上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獎杯周圍照例擺放著一些合照，一直以來雲老爺子和當時小雲初岫的合照一直被他放在最前面，也是最中間的位置，而現在，旁邊還多了一張照片。

——是雲老爺子和一個少年的合影。

兩人並排而站，雲老爺子手搭在少年的肩上，笑容親切和藹。少年發梢有點兒往外翹，他的五官立體精致，有著那個年齡段的青蔥稚嫩感，眸微微低垂著沒有看鏡頭，露出的一半黑眸幽深如潭。

然而他的身形十分纖瘦，面色也是蒼白的，整個人像個沒有靈魂的紙人，木訥而陰郁。

雲初岫有些錯愕地睜大了眼，心跳在一瞬間放大，猛地跳動了一下。

這個人，她認得。

雖然現在的他和照片裏的完全像是兩個人，可她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雲老爺子蒼老的手從後面伸過來，將這張照片拿了起來。他看著照片，神色懷念而感慨，臉上的笑容染上了幾分悲憫。

十歲的記憶大多模糊掉了，但拍攝這部電影的這段記憶，雲初岫記得很清楚，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實實在在的演藝，第一次感受鏡頭，第一次嘗到演戲的辛苦。

對小孩子來說，這個過程著實能夠成為一段難以磨滅的回憶了。

可是她同樣記得很清楚，拍攝電影的過程中，她從來都沒見到過這樣一位大哥哥。

一次也沒有。

雲初岫視線在雲老爺子手裏的相框上凝了片刻，而後望向老人的雙眼。

“爺爺，這是沈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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